忘归人

原为天舶司「鸣火」商团的首席代表，因一场离奇的灾难，几乎殒命于返航的途中。
样貌、名字、身份皆被始作俑者侵占，幸得命运留下的一线生机，自「毁灭」的余波重获新生。
如今她以「忘归人」自称，无人知晓那是未能返乡的怅然，抑或流连星海的期许，但能确定的是，她已拾起自我，再次启程。

那护身的玉镯业已碎裂，祈福的铃铛滚落泥淖，鲜妍的折扇化作朽灰。
而她只能看着无明的幽火燃烧
——自己曾拥有的一切都在燃烧。

她一时只有惋惜，自己仍旧比人生走慢了一步。
「刚和那行商谈成的大生意，白白浪费了机会……
「可惜了这保养已久的尾巴，如今都成了浮云……
「连答应给大家带的礼物…居然也要食言了……」 
千头万绪，身体动弹不得，只有眼角渐渐湿了。

记忆走马灯般闪烁着，黯淡着。
「真想看看驭空大人带着我送的弓飞上天空，那是她最想做的事吧……
「岩明啊，以后仙舟商团…都得仰仗他了……
「梦茗的茶种，我也寻到了，她一定心里欢喜……
「还有燕翠大娘，她的刀也该换把新的了……」 
泪珠滑落，在触到地面前蒸发。

视野渐渐被黑暗吞没，她已经辨不明仙舟的航向了。
「小女子本想选择行向更远的天际，但到最后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，可真不甘心呐……」

宇宙间的各处，每分每秒都有海量的生命逝去。
在命途行者掀起的伟力前，凡人犹如一粒微茫的尘埃，随风逐浪，身不由己。

「但也正因如此，这是给予她的『选择』，也是给予我们的一线生机……」
——那是很久以后发生的一场对话，发生于一位行商与一位天才之间。

少女微弱的意识徘徊于黑暗。
前方，是不见尽头的长夜，背后，似是近在咫尺的归途。

她向后退，那里是她熟悉的繁华花灯，故友在远方呼唤，等待自己重拾商人之业。黑雾自前方涌现，街市转瞬化作朽木死灰。
她向后退，星槎的甲板于脚下显现，她欲乘风而上，却见诡异的星体悬于天空，熟悉之人化作怪物，举刀相向。
她想如从前那般能言巧辩，此时却无法对着面前的怪形发出半分声响。

「只能向前去吧。」她同自己说道。
「但我如何向前？」她向自己发问。
「抬起你的手。」冷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。
她低下头，看着贯穿于手掌的伤痕。手中捏着的仍是那把折扇，她记得它于火中成了灰白，但如今它就在那，就在自己手上。

黑雾再次向她席卷而来。
「向前去吧。」
她抬起手来，穿透掌心的伤痕亮起。那光穿透了黑暗，但也照亮了她自己。
「向前去吧。」
她举起扇子，那乘凉消遣的折扇如今却要冒出火来。

黑雾绵延不绝，但她愈是往前，光芒便愈盛。
「向前去吧。」
那冷冷的声音愈发清晰。
「不要回头。」
她向前奔去。
「这星海间万千世界，我还远远未看够呢……」
她的背后，五条绒尾在此刻彻底绽放，化作烈焰照亮了将她困住的漫漫长夜。

实验室。
少女的指尖微微颤动，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滚落。
那位清冷的科学家望向舱内，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。
「恭喜你『选择』这边的世界。」

「苏醒，不过是你迈出的第一步。
「『毁灭』的烙印仍影响着你，你必须更快熟悉这副新的身躯，才能使力量为你所用。」
日复一日，她遵照那位科学家的指导，以舞蹈配合那奇特的糕点，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痊愈。与日俱增的，还有她的疑惑。

她在不安中等待着仙舟的消息，许久之后，阮•梅向她确认了星核灾变的噩耗——
那被称为「幻胧」的令使以她的样貌混入仙舟，掀起灾祸，荼毒众生。

「所幸，星穹列车和仙舟合作，已击败幻胧，并未造成严重后果。」
她怔怔地听着「自己」的故事，感觉荒诞而虚幻。
「如此说来，她不仅夺走了我的性命，还夺走了我的一段人生，小女子本不应该以如此面貌回到罗浮，与虹车相遇……」
「幻胧对你的『毁灭』从未停止。你虽在肉体上暂时战胜了『毁灭』的力量，但她对你意志的折磨才刚刚开始。」
那冰冷的声音中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叹。
「小女子不明白，为何是我？」
「只是命运掷下的骰子，偶然落在了你的身上。」
「…所以小女子的命运，也因此与他们联系在了一起。」
「我只是受人所托，将你救下。回到罗浮之后的事，都在于你。」
「但无论如何，小女子已是这些大人物棋局中的一子了吧？」
「无可否认。」

她沉默了许久，盘算着，思量着。
「生意讲究你来我往，小女子既与往日不同，可还有选择的机会？」
阮•梅看着少女，摇了摇头。
「我不知道。那是你的『选择』，也只有『你』才能选择。」

风波后的匹诺康尼，活力依然。
那座金碧辉煌的都市，是奢华迷离的商业天堂，也是她一直渴望拜访的胜地。

「你也是逐梦客吧？这身装扮可不多见啊。」
猎人穿着的异乡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。
「当然，我也是。别看我现在这样，总有一天，我会把克劳克影业买下来！你呢？」
「如此说来，小女子也勉强算半个吧……
「一直想着当有一日漫游星海，去往不同的世界，联结各地的贸易。可惜……」
她没有再说下去，异乡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举起苏乐达向她致意，一饮而尽后，转身离开。

归乡之路本就漫长，但她还是选择于此停留。
未来不止一路，她的渴望也不止于归乡。

「这位女士，来点苏乐达？」
她转过头，是一个推着车的商贩。
「…看您的穿着，应该来自罗浮仙舟？多年前我就跟着老板去过一趟，那巨大的舰船，繁华的样子，我到现在也忘不了。
「那一次我们前往鸣火商会拜会，接待我们的使者停云小姐，倒是和您有几分相似，不知道您是否认识她……
「女士，女士，你在听吗？」

她望向匹诺康尼的星空，在尚不可见的远方，人们正在涌来，人们正在远去。
「抱歉，我刚刚在想一笔能以小小杠杆撬动大鳄的『大生意』，一本万利，却也九死一生……」
「你在犹豫？」
她莞尔一笑。
「是犹豫过…不过终于是拿定了主意。
若是小女子此番登场，能迷了那些大手的眼，那么也算是行往更远的天际了。」